我又想起原恩施县最西边的老街——白果见天坝来了。
我在见天坝念过一两年小学和整个初中。它是我迈出家门的第一站。
我们的学校在街北的一个台地上。小学在西，中学在东。两所学校连在一体，只隔着一条主权属于小学的滴水檐沟。中学教师的宿舍几乎都在小学的二楼上。小学全为木质结构，中学是石墙。中学教室的走廊是一排巨大的木柱，木柱下面垫有雕刻着纹饰的磉磴石——这是拆了下面操场上的下关庙得来的。合围的木柱子全是马桑树，我时常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这树现在怎么也长不大，长不高，长到两三米高就弯了腰，全像驼背的老人。许久之后我才探求到了答案。我的兄长告诉我，原来孙悟空到天上去大闹，就是循着长到九霄的马桑树上去的，玉帝后来追责，觉得这树是帮凶，就派雷神把它击弯了。这样之后，马桑树就永远长不高了。知道了这个故事后，我就羡慕起修庙的那个时代的人们来，他们竟有机会看到高耸入云的马桑树，而且竟然可以把这样的树砍倒。这样的树倒下来不会砸到几个县的地方吧？我时常这样想。
见天坝是过去川湘古道上的一个重要的集市，在恩利公路和318国道没开通之前，这里客商熙来攘往、马铃叮当，庙会日更是香火旺盛，商事兴隆。见天坝老街呈东西向延伸，长约300米。见天坝人为了让自己在古道上辛苦积攒的财富能得到神的庇佑，他们很早就慷慨解囊，在上街和下街各修了一座关帝庙。在一个街上修建两个关庙，恐怕见天坝要算是第一个了。见天坝的上关庙在西头的上街，下关庙在东头的下街。下关庙大约在上世纪50年代就拆除了，原见天坝小学的整个以及中学的部分建筑构件，就来自于下关庙。下关庙的基址就变成了学校操场西北角的那片青草地。
见天坝上关庙拆除得较晚，在上世纪90年代都还可能见到它的全貌。在其上芳草摇曳的、高丈余的、方形青砖的围墙里，分布着上关庙的前殿、庭院和后殿三大部分。庭院全青石板镶就，约300平米，是当时庙会举行仪式和交易大米、布匹和盐等商品的中心场所。这也是见天坝得名的地方。据说过去这一带森林繁茂，处处不见天日，只有上关庙的庭院处可以见到小小的一块天，因此，这里建街后，就取名见天坝。
当地有一个颇为传奇惊悚的故事：昔日的见天坝老街上主要为童姓、刘姓、杨姓和林姓人家。他们都是从川湘古道上过来的湖广移民，他们大约在清嘉庆以后才辗转来到见天坝创业。经过百十年的经营，童姓和杨姓成见天坝的政要，刘姓和林姓成了见天坝的商家。刘姓住上关庙对面，当时有名的人物是刘大老板和刘二老板，他们不仅是开旅店的坐贾，还是川湘古道上贩卖布盐的行商。如今见天坝学校的操场原是下关庙旁团首的府第。1918年正月十五，住20余里外油竹坪的田姓村民，带领数十号人马，直扑见天坝团首家。刀已经架到坐在八仙桌旁的团首脖子上了，田姓村民把他的来意交待清楚后，还没等团首把嘴里的糍粑吞下去，就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然后一行见人就杀，末了还将团首家付之一炬。团首的府第规模宏大，据说放火一个月后，废墟里的枋梁还在燃烧。这次团首及其兄弟子孙，包括拜年的来客有近20人遇难，而这悲剧的发生仅仅是因为一头猪。原来离见天坝不远的山鹰岩陈家，在新年大节大雪天里他家的年猪被偷了，事情告到团首这里，团首就带人循着雪地里的脚印一直找到了田家。团首处罚重了些，把田父杀了，还把田姓村民撵到重庆酉阳去了。这田姓村民也不是等闲人物，他不声不响回来，为了摸清团首家的底细，他竟然乔装打扮，在团首家做了3年长工。
上关庙对面偏西的大房屋是童辉亚的府第。他的父亲童清燕在民国七年那次劫火中被杀，童辉亚当时仅仅6岁，那次他竟然幸免于难。大难不死的童辉亚，后来真的成了当时县一级的军政要员了。
见天坝老街像一个小城一样，它的下街头有东门，上街头有西门。客商们如果要夜里行路，必需“门吏”的许可才会开门放行。历史证明，上下两座关庙、东西两道街门，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无法绝对保证见天坝的安全。见天坝现在既没有神庙，也没有街门，沿街洋房新居鳞次栉比，即使夜不闭户，路有遗金，也少有财物被盗、失物被昧的担心。
现在的见天坝街比昔日的老街长了一倍，它向东已经延伸到那棵古老的金钱松下了。这棵金钱松有千年左右的树龄。它像一位老人，静观着见天坝的兴衰成败与喜怒哀乐。如今它已经成了神树，远近的人们都来给他披红敬香，以求得它的保佑。见天坝村委会还在树下加上了一圈水泥雕花栏杆，给金钱松又增添了一份美丽。
老街见天坝有两座桥。一座就在金钱松下的见天坝河上。这座石拱桥是川湘古道上、也是江南水乡经常见到的那种桥面隆起的、半圆形拱的石桥。上下这座桥，都要走十余步的石梯。石桥的东头立有功德碑，这座桥的拱顶嵌有一条石龙，龙头伸出桥外约一米，朝着河的上游，正对着老街。远处看，就觉得是龙王专门给见天坝人背来一座美丽的石桥似的。这种桥不能过汽车，后来被拆除了，材料用来修建近旁的公路石拱桥了。
见天坝的另一座桥说起来许多人都知道，就是离这座桥约半里的桂花桥了。桂花桥不算美丽，但它更古老，更有耐人寻味的故事。桂花桥横跨在宽近20米的清水河上，河中有礅，桥面为石板铺成。建于嘉庆年间。据说桥竣工之时要请新人踩桥命名，而这次却碰上了很有文采的桂花姑娘，她在桥上还没走上两个来回，就开口唱道：“新人踩新桥，新桥万年牢。我名桂花女，桥名桂花桥。”桂花桥就这样得名了。也许是过去的某位客商喜欢作对联，他竟然把不远处川湘古道上的枫香河同这座桥联系起来，作了一副绝妙的对联：桂花桥，桥上荞，风吹荞摇桥不摇；枫香河，河中鹤，浪打鹤飞河不飞。这副对联被镌刻在桥西头的石碑上。古老的桂花桥今已不存，代之而起的是它近旁恩利公路的新桂花桥了。
我想，在过去那个时代，如果没有这两座石桥，见天坝老街的形成或许要打个问号吧。
文章来源：中国硒都网（林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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