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上的村庄
马开友/文 伍功勋/图
时近三伏,城里早已进入烧烤模式。我偷得闲日,带着几分思念,迫不及待回到阔别的故乡。
远看——绝壁上的村庄
老家是武陵山腹地恩施建始两县交界处一个名叫尖山的小村落,如今隶属恩施市崔家坝镇刘家河村,整体海拔1300公尺左右,环村四围,皆为峭壁。友人眼力独到,信口一言:好一个绝壁上的村庄。我心为之一动:妙!
从恩施出发,沿318国道东行约一小时,路边有一个历史文化名村——崔家坝镇滚龙坝村。顺着这条乡村水泥路曲折上行二十公里左右便到了老家外的绝壁之下。抬眼一望,一幅伟岸的悬崖峭壁猝不及防地呈现在人的眼前。这绝壁依着山势自西向东徐徐铺设开来,绵延数十里,低处约十来丈高,高处可达数百丈。放眼望去,高低起伏,错落有致,顶天立地,颇为壮观,正如诗人言“正直相扶无依傍,撑持天地与人看”。面对这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不能不让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凌空峭壁之上,零星点缀着一簇簇顽强生长的灌木丛,让这绝壁平添了许多生机。更为奇特的当数那绝壁V型口上的两处飞瀑,这正是从老家两条溪沟里孕育出来的。雨后河水暴涨,水量陡增,这瀑布如飞龙起舞,跌宕跳跃,声若洪钟,气势磅礴。常态下则温婉如少女,柔柔弱弱地从溪口轻飘飘直落下来,跌进谷底形成一条诗意般的河流。
在同行友人的坚持下,我们弃车步行,直奔那近处的瀑布而去。一路上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抬头一看,那瀑布正从我们头顶落下,在太阳的光芒里现出五彩斑斓,犹如梦境一般。微风吹过,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味道,我似乎是要醉了。脚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正欢快的流淌着。我们仿佛突然间闯进了世外桃源,此时只听见四周的蝉鸣、鸟语和着流水声在空谷中回响。友人在这山水之间忘情地摆弄着镜头,我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大自然的美,只独自在水边静静地呆坐着。恍惚之间,觉得眼前这伟岸的绝壁灵动起来,如一幅顶级大师的山水画卷被风吹起,立在天地之间,美仑美奂,目不暇接,令人心旷神怡。
人说山之妙在峰回路转,水之妙在风起波生。这绝壁随着山势缓缓错落折叠,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圆柱,轻轻巧巧地托起一个美丽的小村庄,这便有了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近处——清凉养生福地
老家这地方算是大山里的山,境内三条河沟五道山梁,形似伸开的手掌。因四邻绝壁,与周边乡村相对独立,视野十分开阔。据说村人的祖籍都是湖广一带的水乡泽国,遭水灾后逃难迁徙到这里。如今看来,先辈们的确是独具慧眼,竟然在这大山深处绝壁之上找到这么一个清凉养生福地。
一个百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就安详地静卧在这青山绿水的怀抱里。四季更迭,各有其妙。最迷人的当属夏季,满目翠绿,生机勃勃,地里的庄稼在明媚的阳光里茁壮成长,大家满怀希望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整个村子都显得那么生机盎然。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夜是最难忘的,夜色来临时人们吃过晚饭,吸着旱烟,就着满天繁星聚在场院里,在清凉夜风中谈天说地。大人们交流着远近大小的各类奇闻异事,听得最多的是鬼故事,说某人夜间归来,在路边林中转了一夜都没找到回家的路,天亮时竟然发现自己其实就在一座新坟边转悠,原来是被鬼给迷住了。又说,某人夜行时,偶遇一个美少妇,背着一根木料艰难前行,遂主动上前接了过来,两人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后来怎么觉得背上的东西越来越沉,到最后实在背不动了,不知不觉倒在路边睡了过去,天亮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块棺材盖子上,这才恍然大悟,自己遇上了一个女鬼。孩子们一边听着,一边向人群中间移动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似乎总有一股阴凉的风从背后吹过来。常常是茶过三巡,这村子才渐渐进入梦乡。
如今的村庄早已物是人非了,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孩子坚守着。人们用天南海北积攒的辛苦,努力妆点曾经贫困的家庭,大尺寸超薄电视机,半自动或全自动洗衣机,改装的卫生间里往往有一台电热水器,摩托车、小轿车也开始多了起来。但依然没人买电扇、空调,这降温之物是完全与这里不相干的。大抵因为气候宜人,环境优良的缘故,坚守在村子的老人大多健康且长寿,八九十岁高龄依然还能参加劳作,喂两三头猪,种三五亩地,闲下交谈尽言如今政策之好,满怀幸福满足之感,正所谓“知足常乐”,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质量。
神仰——那根千年银杏古树
老家海拔高而纬度低,光照充足,雨量充沛,植被丰富,针叶阔叶混交,翠绿的青山环抱着整个村庄。村内现存大量古老的核桃树、樟树等等,据说村后悬崖边还保留着数量不少的世界天然珍稀保护植物——红豆杉。当然最具代表性的只能是古树湾那根千年白果树了,六七个成人牵手才能围住她的主干,高约三十余丈,树冠覆盖了近三亩地的面积。有林业专家推测其树龄长达一千三百多年,想必在中国银杏界也该有名次吧!
银杏是分公母的,老家的银杏正是能开花结果的母树,我常常想不明白,这方圆数十里并没有听说有成年的公树,更不要说和她年岁相当的,那么与她相生相恋的那位英俊的如意郎君(我固执地认为唯有相当的英俊方可与她相配)究竟在何方呢?郭沫若先生在《银杏》一文中说:“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是有花植物中最古的先进,你的花粉和胚珠有着动物般的性态,你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下来的奇珍”,“你是真应该称为中国的国树的呀,我是喜欢你,我特别的喜欢你。”每读到此,我心中总会滋生出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朴实的家乡人也有幸和伟人一样,特别的喜欢银杏树呢!他们砌墙保土,顶礼膜拜,奉若神灵,小心守候着这株千年神树。
村民们说,这棵古树罩着方园数十里的村庄。据说某年西北方向的树枝突然间枯黄了,时隔不久,那个方向的一个村庄突发大火,听说还烧死了几个人。冬去春来,已经枯黄的枝叶依旧葱笼翠绿,枝繁叶茂,她似乎有着张衡地动仪类似的功能,能够预示人世间的凶吉祸福呢。
在无数的寒来暑往之间,在一个又一个美丽多情的四季里,这千年神树承载着故乡人的梦想,不断重复着春华秋实的故事。她忠实护佑着这个安宁祥和的小村庄,俨然成了村子的象征,也是这绝壁村庄不朽的灵魂。
细听——那些美丽的传说
老家的美,在茂密的森林,在灵动的溪水,一步十景,景中有景;老家的美,春夏秋冬,四季不同;老家的美不仅仅是都市人向往的“天然氧吧”,也藏在许多远古美丽的传说中。
小时候,常听父辈们讲周家河里神仙洞的故事。据说很久以前,人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听见洞里传出美妙的音乐,悄悄走进洞口,能看见一群女子在月光下轻歌曼舞。还有说遇到灾荒年景,人们在洞口焚香祈祷后能借到救命的钱粮,只是得做到有借有还,但凡借了不还的人再也借不出来了。只不过后来因某个后生在偷看时弄出了动静,这群仙女躲进洞中就再也不出来了。稍大后也曾邀同伴进洞探秘,却总是只见空洞而无法得见那美丽善良的神仙姐姐,每次都是在洞外溪中尽情嬉闹一番之后失望而归。
另一个关于历史的传说则是凉风垭围剿南兵的故事。村东绝壁低凹处有一个通往邻乡沙地的隘口,此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据说当年南兵溃败后退居深山,在我老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村人恨极,报官后青壮年自发组织起来帮助官兵追杀这支南兵。一时间,天昏地暗、血雨腥风,溃散的南兵纷纷倒毙,早没了“打不进、杀不进,一刀砍个白印印”的英雄气概。人们将南兵的尸首丢进隘口一个凉风洞里,死者堆积如山,不计其数。据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许多人还亲眼见过洞中成堆的白骨。
隘口绝壁上那处清朝道光年间的“鹤峰”石刻却不是传说。虽经数百年,至今依然保存完好。“鹤峰”两个大字为阴刻,一米见方,楷体,方正有力,颇有大家风范。题字人为“施州参军王遒斌”,题款日期为“清道光十三年”。这也算是古人涉足这边远山村的铁证了。只是无从考究这位参军大人因何到此一游?又为何题写与这绝壁村庄毫无关联的“鹤峰”二字呢?
这就是我的老家,一个藏在大山深处的绝壁村庄。远离尘嚣,偏处一隅,在四季轮回中,孤独而美丽。但那环村的翠绿、欢畅的流水、古老的银杏,还有那吊脚楼群、绝壁石刻,总是打拼在外的游子们心底里最美的山水画卷。
后记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挚爱的故乡,所以这山水之美也因不同人的心境而定,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过去对土地依存度高的年代里,山高路远,天寒地冻,实为先辈们的苦难之源,偏处一隅的绝壁之上,其生存繁衍的成本显然要比别处高出许多。然而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年轻一代人经历过都市生活的喧嚣之后,反倒加倍思念这大山深处的安宁祥和了。前不久读过一篇《英国的灵魂在乡村》,道出人类后现代文明对乡村的定位,竞生出莫名的冲动。我想这曾经的穷山恶水未必就不是奇山秀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个美丽宜人的绝壁村庄或许可以通过一种全新的方式让下一代人跨越式走向后现代文明呢!
值班总编:杨承佳
责任编辑:廖康庄